Episode II|「身為主管,為什麼妳帶的人都被迫離職?」
痛苦的荊棘路其實是祂領妳回家的道路
「Lucy 妳身為主管,妳需要檢討為什麼妳帶的人都被迫離職。」老闆在只屬於她的玻璃隔間裡對著我說到。
這天她下達了道指令,要我資遣我的小助理。過了一頓午飯我遲遲不想執行這項工作,晃悠了一陣子才把小助理叫下樓來,像是秘密集會般依著柱子深怕被發現。諜對諜,要防誰我也不是很清楚。
「怎麼啦?」小助理疑惑地說到。看著她天真的表情,一下子我想好的台詞全忘光了,我頓了一會兒,幾秒鐘的時間她也猜到了。「老闆要我走嗎……我做錯什麼事嗎?」她一臉憤怒、再來是茫然。她連幾個問題我都答不出來,「辭退」兩個字我都沒有勇氣說出口。
我這個上級當的真孬。
出於愧疚,我無法直視她的雙眼直到下班後,近乎逃跑的方式離開辦公室,習慣聚集的散後煙我都躲開了。在還沒有整理好自己之前,我沒有辦法成為她的支柱。
走在林森公園,視線模糊又變清晰,抬起頭眼淚吞不回去,擦了擦眼角只讓糊掉的妝更添我的落魄。對向的上班族直盯著我瞧,擦身而過的他與我對上眼,似乎有話要說。我趕緊拉高口罩、低著頭快步走回家。
腦裡回放的是老闆那句話:「為什麼妳帶的人都離職?」
這句話響一下午了。
▍好好一個工作,怎麼每天這麼痛苦
這已經是三個月內走的第二個助理與數不清的同事。
回到房間我摀著棉被怒吼、尖叫、大喊、哭出聲,它像吸音海綿般接收我那些積壓已久情緒。上一次這麼歇斯底里的哭是前一個助理離職。
都一樣痛,我保護不了我想保護的人。
第一個助理 L,是進公司之初帶我的團隊成員,對於要稱他為助理我一直很不適應,「Lucy 妳就壞在太善良!妳就是壞在人太好!妳就是做人沒有底線!助理不是妳的朋友!模特不是妳的朋友!他們是商品!」電話那頭的她吼到。每天看著 L 痛苦地苟延殘喘工作,我也痛苦地在這個矛盾的處境自我質疑中度過。
還記得每回下班後,我們會互相關心一下彼此今天的狀態,簡單一句「還好嗎?」都會是彼此很大的安慰。偶爾,我們會很認真地討論怎樣才可以過得快樂。
甚至,不用快樂,平靜安穩就好。
然而,這個討論永遠沒有一個答案,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。直到這一天,無名火又再辦公室蔓延,這次似乎比以往燒得更久、更旺。拿著電話的 L 摀著頭,像隻受困的貓,電話另一頭的她張牙舞爪讓他無處可逃。
看著他我心揪得很。
我終於鼓起勇氣,趁勢在一次電話會議中跟老闆提出我想要辭退 L,「他做事太慢跟不上團隊的速度、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、表現太差,我想要辭退他可以嗎?」說完這通電話,我哭好久好久,他解脫了,他自由了。
「我們都走了,妳不要再想要保護誰,妳照顧好自己知道嗎?做一個無情的機器人,就沒有誰可以傷害的了妳了,知道嗎?」他走前跟我說。
▍在地獄遇見天使
“Toxic workplace” 是最好的解釋。
可能就是在這個環境太痛苦,底下的人更會互相照料、彼此打氣、分擔工作。在這個大家庭彼此扮演不同角色,有的個性像爸爸勇於承擔、有的個性像弟弟是個暖心小太陽,有的個性像大姊理性而果決;即使不是你的工作,其他部門的人會全體總動員陪妳加班完成、當妳被罵哭著走出辦公室,回到座位妳會見到一杯咖啡與暖心的紙條要妳別難過。
這是一群著實會為彼此擋子彈的團隊。
還記得有次開會,同事在我的筆記本寫下開會細節,在右下角一個不起眼的位子他寫下「團結」兩個字,這麼多內容我只見這兩字。
可能只是一個無意的隨筆,但擊中我心。
「別家公司應該也是外表風光,但裡面很亂吧?」我隨口問到,「沒有喔!我們裡面很團結、最團結的那種!」看著同事肯定的回答,我有點酸。上帝把我放進地獄,但在地獄總能遇見天使,這大概是這個地方最神奇的地方。
我總擔心無法照顧好自己的團隊,沒想到團員一一被離職與調崗,這個家每一個都是「痛苦的」、「被迫地」離開。現在這個家只剩下我一人,著實的一人部門,也沒什麼人需要我保護了,我鬆一口氣。「在這邊工作好像唯有死亡,才是真正的解脫,妳有懂我意思嗎?」小助理對我說到。看著她我有點心疼,但這句話似乎不只一個助理跟我說過。
「當妳ㄧ無所有時,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。」沒想到,這時候反而是小助理回過頭安慰我。
過去老闆曾喊著「Lucy 要幾個助理都給她!要八個請八個!」,仗著老闆對我的寵愛,我能用我的方式運作團隊,當這份愛慢慢消散、有新的寵愛對象,我也慢慢失去權力、被架空,剩下的是酸言酸語、冷嘲熱諷,「年資沒有超過六年不要跟我說話聽到沒有!」躲老闆,成了我之後的日子。
擔驚受怕,概括了我的每一天。
不明的指令、毫無頭續的失控,那是一段她電話一進來我咖啡會不小心打翻的日子。「我逼妳妳會變成男人,但公司的 Gay 被逼會變成女人,所以妳有懂我的意思嗎?」、「做事太細心就會太有愛心,去孤兒院上班就好了啊!路邊的乞丐也會愛年老的阿嬤,那我要乞丐還是要你?」每天邏輯與三觀都在重新定位,時常會因此忘記自己是誰,而希望被朔型成誰。
我開始懷念剛進公司的那段日子,還只是一個凌晨十二點還在台北街頭騎 Ubike 找衣服的助理。
距離權力很遠,距離友情很近,很快樂的日子。
▍沒有她,我大概不會回到教會
在一次忙碌的服裝週結束後,我發現身體的異樣。
一個月來兩次月經、抑或是不來,婦產科內診後,醫生很淡定的跟我說「目前看到子宮長了水瘤 5.5 公分左右,我開個藥給妳,三個月過後再來檢查,如果沒有消反而長到 6 公分我們再安排開刀,這段時間要注意休息。」嗯?水瘤?開刀?我怎麼了?
那一晚從門診回家的路上,還沒從水瘤中緩過來,老闆的訊息一如往常沒有在下班後停過,過去一起接這些炸彈的同事都離去了,而我還在同一個地方,接受老闆的轟炸,我忍不住在公園崩潰了。面對開刀的未知、老闆壓迫的態度、同事一個個離去,我的無助到了谷底,「我到底在堅持什麼?大家都走了,我為什麼不一走了之?」
這時我看見 The hope 教會的特會訊息,「去吧,妳需要被醫治!」冥冥中我就自己走進教會,也就這樣從此後沒再離開過。我的精神支柱,在團隊解散後走入信仰。
每週日主日,我都為下一週的上班禱告,「我要為我家老闆禱告,求主保守她下一週天天有好心情,能善待公司的所有人,為公司降下平安喜樂!Amen!」。偶爾,禱告的力量可以支撐我到週五、偶爾,週一還不到上班時間就接到她咆哮的電話;每當老闆開始發瘋,我會戴起耳機播詩歌,禱告著「主啊,這是祢的孩子拜託管管吧!」
重新回到教會的日子老闆沒有比較正常過,但我的日子倒是平安許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