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跳下去，公司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富士康？」
走在北京的街頭，望見眼前的廠房，我彷彿回到深圳的日子，發自內心的恐懼從頭竄到腳，一陣頭皮發麻。
我撇過頭，屏住呼吸再深深吐了一口氣，「沒事沒事，我不在那了……」
▍ 深圳夢，移工夢
還沒來到深圳以前，我對它的想像離台北不遠 ; 一下深圳機場，公司總統級的交通車更讓我對此深信不疑。疏不知，隨著窗外的街景從市中心的繁華慢慢變得荒涼，便知這是一場夢靨的開端，抑或是說，夢醒的開始。
跟著同梯實習小夥伴吃苦，再怎麼累，生活都還帶點大學般的趣味 ; 隨著他們的離開，也把生活中最後一點樂趣帶走。
從那天起，我開始害怕回到空蕩蕩的宿舍，那個只有一張單人床的空間，像是移工的監獄。每當恐懼的意識竄起，我總把音樂開到最大聲，好像高音頻可以打斷我的思緒。
慢慢地，當我發現這也沒用時，我開始不回宿舍。
五點下班的音樂響起，我抓起瑜珈墊，往距離公司不遠的百貨走去。美其名是百貨公司，裡頭有在營業的只有零星幾間服裝品牌與健身房。這裡是中國政府規劃的服飾旗艦中心，各家品牌寧願在這荒野營業、業績掛蛋也不願錯失進駐良機。
然而，今天窗外是一片待開發的工地與森林，想看見未來興興向榮的場景不知道該等多少年。
還沉靜在我個人的瑜伽世界，高大的健身教練敲了敲門提醒我該上跑步機。雖然我的課程早已結束，他仍時不時關心我的進度、熱心地陪我練個幾回。
如果說健身教練是我在深圳為數不多的朋友，一點也不為過。
「我爸要我回去成親，但我不甘心。」他說，「我也想回台灣，但我不甘心。」我回他，他苦笑看了我一眼「來，我們繼續！」，像是鼓勵一般他催促我再二十下臥推，看來我們倆都有個倔脾氣。
練到公司晚餐時間結束，七點半一到，我習慣在工地旁的沙縣小吃打包了盒餃子、配上滿滿的花生醬，我愛死這個味道了！這是五塊人民幣的幸福。
拎著我的晚餐回到辦公桌前，訂貨會剛結束，設計部沒有人想在公司多留一步。相反地，我不想在宿舍多待一會兒。
但，我的一會兒，十點半一定準時走人，不會多也不會少。
這天不一樣，我急迫的想回宿舍。
▍加班這回事，得發自內心
加班分成兩個時段，晚上八點半、十點半，到了八點半就可以見到大家人鳥獸散，「不搞了，走！回家！」同事們飛快的收拾東西，看得我有些心慌，轉頭發現設計總監房裡的燈還亮著，估計今天有得熬了。我邊做著手上的花稿、邊計畫著用什麼藉口搪塞不能加班的理由。
我大概天生犯賤，當老闆不強迫我加班，我會自發性的留下來 ; 當老闆強迫我加班，我會發瘋般地想回家。
十點半一到，總監丟給我一疊設計圖，「把這個都 P 好明天要過款。」一點時間都不讓我發言。轉身，他拿起手機跟司機說馬上下樓。我已經收拾好東西、準備回宿舍的心都有了，看著這疊設計圖，照速度十二點都畫不完。
我慌了，徹底慌了，忍了一年半的委屈都爆發出來。「憑什麼只有我每季換設計師？我為什麼跟到設計總監？他為什麼不讓我回家？……」
走出辦公室我哭了出來，走道是開放式的長廊，我蹲在地上緊抓欄杆。望出去是一片林、一棟棟廠房跟無止盡的黑，我像被關進密室找不到光。
一個念頭閃過「我跳下去，公司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富士康？」台灣首富郭台銘的廠房 — 富士康距離公司不遠，也許是眼前這片林中的一座。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嚇到，卻也抑制不了想往下墜的心。
打給我在深圳唯一的閨蜜，也是公司與我同齡的台灣人，「他不讓我走……我還有一疊圖怎麼辦……」電話這頭的我哭得不能自己，沒想到她二話不說從城裡打車出現在我面前，拎著行李打算陪我回宿舍過夜。
她這般帥氣的舉動讓我破涕為笑，而她這一住，就住到我離職的最後一天。
▍迎來在深圳最快樂的日子
平日住在城裡高級小區的她，竟然願意陪我擠在村里的員工宿舍。她睡上鋪，我睡下舖，像是回到大學時期的女生宿舍，總有說不完的話、聊不完的八卦、失戀可以放聲大哭、開心可以蹦蹦跳跳。我們嘻笑打鬧地笑看所有事情，設計總監不合理的加班要求在我眼裡似乎不再那麼嚴重。
從此之後的日子都格外有趣，我的日子又開始有了些盼望。
那些容許你犯錯的日子在出社會後留在大學那道門，走出那道門我們被要求謹言慎行、成熟穩重、凡事皆忍耐，都忘記其實長大也可以有回去的一天。
問起閨蜜當天怎麼會想跑來找我，「我聽妳哭到快喘不過氣了，我怕妳真過不去了。」我笑了笑，真的還差那麼一點，謝謝妳千。
▍這場鍛鍊終究沒扛著
兩年過去，我回到台灣，老闆看了看我的履歷。「之前在深圳待過啊？」她仔細端詳了我的工作經歷，「嗯，在深圳的服裝基地一年半。」我回答到。「喔！那妳絕對扛的住！以後公司搬去三重妳一定沒問題！」老闆眉開眼笑像是如獲至寶。
我不失禮貌地笑了笑，感謝老闆賞賜，心裡想著「要是當初有扛著，妳大概不會在這見到我吧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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